我对「背叛」这一类行为颇为无感。但是,我极其不喜欢「叛徒」这个词,以至于在思考,是哪一个恶徒发明了这个光鲜亮丽的词汇,最终使人们遭了秧的。

每每听到有人说这话,无不是抱着私利的考虑而言的,这是它最令人厌恶的地方。而当我们放眼看看种种「叛徒」的身世,便会惊讶地发现:当坏人说这时,他们便限制了一个人改过自新的机会;而当一个好人说这个词时,他弃了自己身上名为「宽容」和认可「自由」的美好品质。这个模棱两可,光丽的词,说它是披着羊皮的狼也不为过!

转念想想,又有什么有关于立场的事是「是可忍,孰不可忍」的呢?当初孔对木佣和陪葬风俗,是站在社会与人道的角度说出这话的。而各种令人不烦心事放在低俗平庸者的面前时,它们便都成了「是可忍孰不可忍」的事情。我一直以为这个俗语极富韵味,大圣人说出这话是在骂那件事本身,而小鼠辈说这话时,则就是在体现自己的小肚鸡肠了。

而要是「叛徒」的高帽戴在人的头上,便使那人一辈子都不好受了,古往今寓言都告诉着我们一样的道理,世界容不下叛徒,任何人都厌烦叛徒,就从另一方背叛而帮过自己的「叛徒」,许多君王,以及那些寓言里的屠夫,是甘愿把他们赶尽杀绝的。在「叛徒」的世界里,大概便是不会有改过自新人生的道路也大概不会有什么岔路,若不能一往无前地走到头,就连苟且的机会世人也不会给。

真是让人疑惑:究竟谁人为「叛徒」?我想,容不下「叛徒」的人们,约摸是背叛了许多的人性吧。蒙田说:“胆怯是残暴的缘由。”对于叛经离道,或是叛黑离恶的人的残暴恰恰显现着许多人的胆怯内心。「叛徒」是个人对于一个立场的群体而言的,而这群体中又究竟有多少小人仗势欺人?又有多少人怀抱着一个胆小如鼠的心肝,一蹦一跳地要求大人物制裁这些异端?他们以泪洗面,又以血染红了「叛徒」的脖颈,似乎是在恐惧自己的道路会因这一人而遭殃。这不是尊奉大道者会担心的事——“大道行也可,不行也可”,真正的勇者有为了大道献出自我的勇气,而不是依托于大道的立场以求自保的勇气。

所以,不管我们多么刻薄地讥讽王安石一类的政治素养,也往往不敢蔑视人格。相对的,熙宁改革后期,王安石任用的那些鼠辈与小人——虽然没有这改革的道路,暗地里依旧是一副歹毒肮脏的模样。

我突发奇想,意识到这种人才是叛徒,而这种人到哪都是叛徒——他们只为私利而顺从他人的立场,只要某个势力还在苟延残喘便抱着那大腿不放,立场或是势力消亡了,便肯定会踩上那尸体几脚,弄得好:从好人身上踩舍利子,或是从坏人身上搜出点金币来。

世界因这些人疯狂,世界因这些人而歹毒。人身在社会中,为社会利益做献是其应尽的责任,他们的脑中却死死的盯住嘴边的一块老鼠肉,做着现义附加个人主义的美梦。他们以为自己活得很聪明,以为世人头脑不过尔耳——

谁知道呢!只有鼠目寸光者才会因为世间遮目的烟霾就是世界的全部!

所以我相信,任何人都该拥有改变道路的权利,不论他处于多么伟大的事间,担任着多么重要的职位,他都应该拥有离开的权利!就事业而言,天可违,就个人而言,又是人心不可变的——人要追求幸福地活着,妨碍别人福,又为自己的选择套上锁,这是多么害人害己的事呢?

最近,我非常喜欢伊壁鸠鲁的生存哲学。他的隐居大概是比许多人都要高个档次的,远离社会的生活,将一切人际交往划入友谊的层次——两个人,面,诚心诚意地交流,任何的绝交也就都难以称得上是「背叛」。

当然。要是他不成立任何的学派,那就更好了,要是这个世界上的智者都想着建立门派或是国家,那就更好了。

——真是羞耻,可我就是这样以为的。